第一百九十二章 生还者

　　“什么，顾小满要送到源之塔？”
　　S12区府邸，一处偏僻宅院，沈离瞪大双眼，不敢置信开口。
　　“……嗯。”
　　白袖轻轻应了一声。
　　这座小院里只有三人，白袖，沈离，还有陈没，这段时日他们一直教导小满修行，虽然时间很短，但几人已经对小满有了感情……这个小姑娘修行天赋够高，平时也十分懂事。
　　这一声声师父，不是白喊的。
　　至少三人心中是真把顾小满当成自己的弟子了。
　　不远处，靠在院门的陈没眯起双眼，低声问道：“这是顾慎的决定？南窟狩猎到底发生了什么？”
　　“……”
　　白袖沉默，他只能沉默。
　　事实上，在带着顾小满离开深林之后，他一个人默默复盘。
　　他感到了自己心中隐有怨念，这怨念看似是因为顾慎决定将小满送去源之塔……
　　但其实，他心中怨的哪里是顾慎？
　　是他自己。
　　白袖心中真正痛恨的，是自己实力太弱，在大势与洪流之前，没有挣扎和抗争的力量。
　　顾慎好歹做出了决定，而他则是选择了逃避。
　　而最可悲的是，哪怕明澈道心，再来一次，他所能选的，也只有送小满离开。
　　“你不愿说，没关系，我亲自去问！”
　　见白袖不答，小铁人动怒了，他沉声道：“顾慎平时最疼小满，视若亲人，我不相信他会把小满拱手送人！”
　　陈没轻叹一声。
　　他大概明白了顾慎的难处。
　　关于两洲的局势，他作为南湾议员之子，看得十分清楚。这几年，无论是大都还是长野，都面临着源之塔施加的巨大压力，每一位议员都在担忧，如果真与中洲产生冲突……如今的东洲，其实是毫无胜算的。
　　现阶段，一旦爆发战争，甚至上升到神战……
　　最后的赢家不知道是谁，但输家一定是自己。
　　叹声之后，陈没开口了：“小满不是普通人，她是未来的酒之主……”
　　酒之主。
　　听到这三字，沈离一下子沉默了。
　　顾小满被【云镜】锁定，觉醒之后又在精神网络得到了酒之火种的认可，源之塔此次的南下任务，就是为了带她回去，这种级别的天才，上城定是不惜一切代价，要将其带回塔中。
　　白袖和顾慎的态度突变，很可能是和源之塔方已经有所交涉了。
　　他想到了离开深林之前的那座秘密结界。
　　沈离不再开口了。
　　“五洲格局目前错综复杂，据我所知，南湾和花帜集团已经启动了一个秘密计划……”
　　陈没道：“有大量资金和技术人才，都在送往长野，与五大家对接。南北合流之后，需要动用这么庞大能量的地方，只有可能是准备未来的战争。”
　　他的父亲是与夫人齐肩的大都领袖。
　　江南地区的话事人之一。
　　这种极高机密的消息，整座东洲，都没多少人知道。
　　“东洲如此紧张地准备着，说明神战随时可能爆发。”
　　陈没缓缓地说：“从大都的紧急应备就能看出来，哪怕目前有两位神座，我们依旧是劣势方。所以……或许小满去往源之塔，是一个好的选择，至少她比四神使，更适合那枚火种。”
　　他全程没问白袖具体信息，但是已经把顾慎白袖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猜出来了。
　　沉默了很久的小铁人，忽然声音沙哑道：“我们在这里聊两洲格局，说未来命运……可谁真正关心过小满自己的想法，说不定她只是想当一个普通人，就这么过一辈子。如果她不愿意，还能有谁强迫她当所谓的‘酒之主’么？”
　　这声音越到后面越小。
　　最终隐没。
　　因为沈离自己也知道，这话很好笑。
　　有些时候，命运大势，推人前行，被“酒之火种”选中的那一刻起，小满的命运就发生改变了。
　　这桩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造化，她推不掉，送不走。
　　必须接下。
　　……
　　……
　　“小顾先生。”
　　“顾先生。”
　　一道道恭敬行礼之声，在炽浪教会府邸中响起，此刻行走在廊道之中的，都是中立者组织的成员。
　　顾慎牵着小满，向着祁默所在的研究所方向走去。
　　如今的府邸很乱，大量逃难者涌来，整座南窟的组织成员都在向着S12区收拢……这里成为了最后的避难圣地，这些人对顾慎极为尊重，因为没有顾慎，南窟如今还在极端者的掌控之中，他们哪里有机会逃命？
　　在他们看来，东洲执法者简直就是活菩萨！
　　信仰教会，开什么玩笑？
　　发生兽潮，教会可不会送他们离开！他们全都要死在这里！
　　如今，东洲派来了装甲车，据说后续还有应援部队……他们会尽力将中立者，以及无辜住民救出桑洲窟。
　　第一批原先是十人，但听说是小顾先生的意思，这一批离岛者数量扩张了十倍，足足有一百个！
　　这已经很多了……
　　所以这些中立者，见到顾慎，恭敬到了极致，如同见到了再生父母。
　　只因他们先前在这里受到了太多的压迫，太多的剥削。
　　父母，孩子，亲人，朋友……
　　支撑这些超凡者前进下去的动力，就是尘世间的血缘羁绊，以及交心故友……因为临时扩招的缘故，有不少中立者选择将名额赠给自己的家人，胡大年正在进行紧张的筹划工作，离岛任务预计在三十分钟内开始行动。
　　顾小满抿起嘴唇，她一路走过，看着有些相拥而泣的家人，眼神之中满是茫然。
　　还有一些些的羡慕。
　　后续东洲还有车队会驶入南窟，如果没有意外，逃入S12区的幸存者都可以离开，他们可以和自己的亲人在岛外相聚。
　　以顾慎哥哥的为人，他们以后不会再被压榨，被欺辱了，人人都可以过上平等的日子。
　　真好啊……这就是她一直梦寐以求的生活。
　　她情不自禁笑了笑，替这些人感到开心。
　　“到了。”
　　顾慎推门，带着顾小满来到了研究所内，此刻的中立者研究所，显得有些空荡寂寥，并非是那些研究者都忙着离开，只是目前处于“名额登记阶段”，跟随祁默的那些人都决定最后离岛，他们现在需要把优先离开的名额转移给家人。
　　主控屏中无数代码漂浮。
　　青铜立柱中浸泡的已逝婴儿们，一个个陷入了沉眠。
　　这里只有一人还在工作。
　　祁默。
　　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屏幕上，听到了推门声音也没有回头，不过他知道来者是谁：“小顾先生，您终于来了……最终的报告正在生成，预言中的‘神眷之子’，终于水落石出了。”
　　青铜立柱仪器之中，那个没有脑子的婴儿，浸泡在生命液中。
　　他默默看着身下的几人，以及这台链接了他无数神经元的精神仪器，或许是因为发动【昙曜】消耗了某种力量，此刻他的眼神看上去有些疲倦。
　　“……”
　　顾慎感受到自己手部传来了紧握的力量。
　　小满要看一看自己的家人。
　　此刻她看到了……神婴被浸泡在营养液中，正在进行研究。
　　无数曲线在屏幕上起伏。
　　中控屏幕分为上下两半，上面是神婴的精神波动，另外一面则是先前引动【昙曜】异变，兽潮突袭的精神力量来源。
　　祁默缓缓坐在了椅子，他的眼神比神婴更疲倦，破解超凡谱系图，以代码拆解精神波动，需要消耗大量的心力，祁默的嘴唇干枯开裂，渗出鲜血，他已经连续几十个小时没有休息了，但在他眼瞳深处，有难掩的兴奋和紧张，压过了疲倦。
　　这么久的奋斗，就为了等待此时此刻——
　　两道曲线波动，相融。
　　逐渐合一。
　　而后，重叠到了一起。
　　这也就意味着，引发【昙曜】的精神力量，来自于神婴，这是实实在在的证据，而不是猜测。
　　祁默声音沙哑开口：“神眷之子，不是小满，而是……它！”
　　说着这些，他回过头，而后怔住。
　　来的不是顾慎一人，而是顾慎和小满。
　　“小满也来了……”
　　祁默顿时有些手足无措，他想说些什么，但此刻脑海却一下空白了。
　　“祁伯伯……可以把他放下来么？”
　　顾小满声音很轻地开口，看着青铜立柱中的婴儿，眼中是悲哀和怜悯。从捡到他的第一天起，她就觉得这个婴儿和自己莫名有缘，在E0区流浪捡拾垃圾为生，她也未曾将其放弃。
　　她其实知道，S12区的中立者正在对婴儿做研究。
　　她也知道，研究所里的人都喊他神婴……
　　她这么聪明，所以无论该不该知道的，她都知道。
　　就连神婴没有精神海的秘密，她也隐约猜到了一些，因为她才是和这孩子相处最久的那个人。
　　“好，好……”
　　祁默连忙关闭了仪器，精神链接仪器断开，不会哭不会闹的神婴被取了出来，擦拭干净之后，放回了无尘襁褓之中。
　　“顾慎哥哥，我不知道‘神眷之子’到底意味着什么……”
　　顾小满深吸一口气，她认真说道：“但是我希望你可以答应我，好好待他。”
　　如果她要去往源之塔，那么这个孩子，一定也是会分离的。
　　所以小满临行之前，要来看看他。
　　“放心。”
　　顾慎轻叹一声，“这个孩子也与我有缘……我会好好照顾他的。”
　　神婴的身世，目前都还是个秘密。
　　但亚当的【命运之眼】曾照见过一个未来，揭示了神眷之子与昙曜爆发有密切联系……
　　昙曜喷出的山灰，可以严重破坏源质流动，甚至可以干扰权柄！
　　如此一来，神婴的来历，便成了极有必要弄清楚的一件事。
　　顾慎不相信巧合，他想知道，这个生下来就失去精神海的小家伙，到底是依靠什么力量，来操纵昙曜。
　　命运是虚无缥缈的东西。
　　但……顾慎信。
　　他相信命运对自己进行的指引，而每次与这婴儿对视，他都能感受到一股久违的温暖，或许这就是命运的一种指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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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顾小满想要和神婴独处一段时间，顾慎便离开了研究所。
　　与此同时，古文会议室中传来了“064”的讯息。
　　有【云镜】和天空至高权限的限制，此刻红龙和顾慎已经没有更多见面的机会了……不过好在还有【源代码】留下的会议室，这是古文会成员最后的安全所。
　　红龙开门见山：“你的事情处理好了吗？”
　　“朱雀已经杀了。”
　　顾慎平静道：“他的位牌我丢了。”
　　“嗯……这东西你不能留着，清胧很可能拥有顺延‘因果’寻人的神迹之力。”红龙继续问道：“小满那边呢？”
　　“……”
　　顾慎沉默片刻，道：“源之塔准备撤离了？”
　　“就快了。你尽快安排，最好是让白袖把顾小满带到东窟边界，我会给你们一个指定地点……”红龙道：“现在昙曜山灰密度正好，【天眼】无法捕捉影像。我会亲自出手，将小满安全带走，只需要演一出戏就好。我可以保证她的身心安全。”
　　顾慎幽幽吐出一口浊气，沉重道：“好。”
　　“言先生预言昙曜快要爆发了，不管你们还有什么安排，尽快让东洲执法者撤退吧，别停留太久。”
　　红龙友情提示：“世界会议结果已经出来了，源之塔决定突破桑洲窟的边界，直接击碎‘觉醒实验’的外沿防御圈，圣城反对无效……带走‘中立者’的任务就交给你了，我会给你几条安全的撤退路线。”
　　“对了……光明城那边似乎还不想走。”
　　红龙讥笑道：“这帮人丢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，这次南下任务被弄砸了，一塌糊涂，会议上他们和源之塔的人吵得很厉害。”
　　光明城盯上的是桑洲窟的超凡土著。
　　他们需要这些人成为自愿为光明奉献一切的狂热者……
　　只可惜圣书失窃，转化任务中断！
　　“不过据我观察，吵归吵，圣书的事情他们没证据，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。”红龙道：“贾唯和苏叶好像也在忙着送人离开，不过因为信仰转换失败……大量本地超凡者进行了对抗，他们杀也不是，不杀也不是。”
　　这是中立者花费二十年点燃的星火。
　　没有圣书蛊惑人心，在四窟历尽苦难生存的超凡住民们，已经决定对抗所谓的外来信仰！
　　“说起来，这应该算是你做的？”
　　“算不上。”
　　顾慎回道：“这是中立者点燃的火，我只是千万缕火光中的一朵。”
　　“那你这一朵火光，实在有些耀眼了些吧？”红龙罕见调侃了一句：“光明城最想要的东西，现在正在往你这迁移……许多本土超凡者都在向S12区靠拢呢。”
　　“这是好事，我会向北洲租借源能艇。”
　　顾慎淡定道：“来多少人，收多少人。”
　　反正源之塔会突破圣城界限，到时候四洲都会带着执法者和桑洲窟“狩猎收获”离开！
　　这些本地居民，就是顾慎最开始瞄准的，最大的收获！
　　这些桑洲窟本地住民，可以极大程度上填补东洲超凡力量的空缺！
　　链接挂断。
　　未等顾慎休息，便又有一道心声传来。
　　是中立者组织的消息。
　　负责带着中立者外出救援的蒋度，直接向顾慎传出了喜讯。
　　“小顾先生……好消息！”
　　“我们发现了在西窟密林被大翼雀掳走的‘亚当’学者，他还活着，我们现在正带着他回城！”